万宝之争，或许很快就要落下帷幕了。
回过头来看，是是非非真真假假让人眼花缭乱。其实，这正是资本市场的斗牛场，兵不血刃却又硝烟弥漫，而观众席上的男男女女看客都抱着或幸灾乐祸、或事不关已、或坐山观虎斗、或闲情看宫剧的态度。这场被媒体称为“万宝”之争的事件，至今还没有个最终结果，却有着各种各样的评论与猜测。
一个宣称不欢迎“野蛮人”入主，一个却对万科第一大股东的宝座志在必得。对万科和宝能而言，双方都有强力同盟军。这次万科股权的收购大战就其本质是晒“朋友圈”显示肌肉，一方有华润和央企的大哥坐镇，另一方有安邦和神秘资本的兄弟可以两肋插刀，二者针锋对麦芒，实力相当，毫不退让示弱。于是，万科灵魂人物王石又有了一次高调发声：我捍卫的是万科30年的文化。
一、野蛮人的进攻和王石的哀鸣
“野蛮人”正式宣布获胜前，王石就知道结局了。他在微信朋友圈说：
“1988年万科进行股改的时候我就放弃了股权，表明自己对财富的态度，也表明自己要和团队一起作为职业经理人，将万科打造成为现代优秀企业的自信。既然放弃了股权，谁想要成为万科的大股东，就不是管理层所能左右的。管理层能做的就是为全体股东创造财富，为消费者提供满意产品，为社会承担责任。”
这是一句又矛盾又得体的话，既说明了大股东是管理层无法左右的，又说了管理层能做的是为股东创造财富。但不管怎么样，作为“野蛮人”的宝能系承认自己已经成为万科第一大股东。这桩从去年七月开始的“野蛮人入侵”，终于以“门口的野蛮人”获胜暂告段落。
随后，王石发出了哀鸣，因为他知道大势已去，宛如“安史之乱”，叛军早已攻破了潼关，何时宣告对长安的占领，那是安禄山的事儿。
我不想探讨资本市场的游戏规则以及股市的基本法则，我就想谈谈王石要捍卫万科的是什么文化。在这场万宝之争中，宝能要干什么？宝能不说，我也仅是推论。宝能看上了万科的资产、品牌和王石作为旗手的管理团队；当然更看上了其市场地位和发展前景。借助于控股万科不但能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融资能力，也能借万科的发展而获取更多分红和股权收益。
而王石立场鲜明表明不欢迎宝能系，并且给宝能系打上较低道德起点的烙印。当宝能系持股占比达到了22%的时刻，王石趁势发表对方历史不白、信用不高的信息，类分潮汕帮的宝能系刻上“信用不够，没资格”的社会印象，继而指出本次收购万科股份是一次“野蛮人”的行径，同时也发表了“对方就是在玩赌的游戏”的言论，之后万科的王石、郁亮再次对宝能系提出了“洗钱”质疑：“宝能系”购买万科股份的钱从哪里来的？即使有钱也要遵守规则。
看来，王石担心的是万科的文化和核心价值被未知的功利贪婪或者投机赌性吞噬，其所捍卫的是万科的内在价值。
二、文明的野蛮人和野蛮的文明人
王石作为改革开放第一批弄潮者的成功代表，这期间，有太多的企业在改革弄潮中生生灭灭，犹如繁星般有骤然的辉煌也有猝然的消失。在这样的环境土壤中，有成为野蛮的文明人，也有成为文明的野蛮人，毫无疑问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市场环境中，野蛮人往往比文明人更容易成功。
为什么许多文化素养高的人办企业不成功，因为太理想化了，或者说在某些生意人眼里太幼稚。中国的法律纵横交错，有时是互为壁垒甚至是相互矛盾的，适应了这一条未必能适应下一条，最终陷入难以自拔的旋涡中，这就决定了他们前行的路径是障碍重重。
王石以籍贯切入，社会上惯常的以地域来确定人格，抓捕了人们用普遍性来涵盖特殊性的心理。以姚振华潮汕人的性格为切入点，将社会对潮汕人的看法不断放大。姚振华系潮汕人，即过去所说的潮州人，是历代从中原南下福建而后迁入粤东地区的早期汉人后裔。在很多人眼中，潮汕人胆大、敢冒险，行事作风凶悍，在“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性格战役中，即使有媒体以李嘉诚、马化腾、黄光裕都是潮汕人来正名，也难以改变社会对潮汕人的惯性印象。
企业当然不是赌台，商场更不是赌场，如果一个企业家以“赌”的心态来经营企业势必不会活得长久，因为他只会热衷投机取巧、侥幸取胜，不会专注企业管理细节，更无心规范企业运行。
在这场和门口“野蛮人”的战役中，王石将万科控股与社会的利益和风险结合起来，特别是强调了广大中小投资者的回报率，谁来代表万科客户的利益，事关万科产业链与业主利益。王石面向社会疾呼：“谁是万科的第一大股东，万科不应该置身事外，而是本着对中小股东负责的原则进行积极引导。”同时，他认为“突然冒起来的人物，大家根本不知道是谁，名不见经传地突然就爆发起来，迅速地成长，而且很明显地有富贵险中求、走钢丝的这种行为，这种靠杠杆搞来的资金，非常疯狂，我们的社会要欢迎这种行为吗？我们的社会准备好承受它带来的后果了吗？”
所以，他在万宝之争中还特别说了“现在赚钱不像以前那么容易了，在中国做事情，更需要智慧。”这么一句特有智慧和哲理的话。而恰恰，王石在万科股权结构设计和当初带头放弃40%个人股权这两个问题上，却显得缺少长远的考虑和智慧了。
三、王石们的成功，靠的不是文化
中国巨无霸国有企业华润集团一直是万科的最大股东。万科创始人王石带着妹子逍遥世界各地，用郁亮来做总裁，王石显然是万科的太上皇，凭借其超常的地产运作能力，在中华大地，创造了一个年销售额接近3000亿的地产帝国。
王石树立了许多商业道德标杆：不靠官僚，不占大股，不垄断股票，自己在万科的持股量一直都很小，把万科打扮成中国最有社会责任的地产开发商。王石有一次说：“我当时认为自己有野心。中国传统文化对财富是鄙视的，财富积累创造就是为富不仁。所以突然很有财富，在中国这个社会当中会处于不利地位，要发展大，一定会问你的财富干不干净，要追踪祖宗八代，这与自己的野心是不一致的。既然不一致，我有更大野心，就放弃它。我不需要控制公司，就靠我的能力，就可以经营这个公司。”
所以王石是有骄傲资本的。万宝之争中，王石深挖宝能系的出生背景，以此触动公众最敏感的神经区域。社会上总会有一种不自觉的思维惯性，用出生门第作为一个人个性和品质的评判标准，王石也对此花尽了心思。近期网络中不断曝光“姚振华做蔬菜生意起家”的信息，字里行间表明姚振华以小博大、见缝插针且不懂房地产；而王石则是根正苗红军人出身，典型的职业经理人，一直以为中小投资者和房产业主利益负责而著称，并在媒体中以“爬珠峰”、“上哈佛”等彰显独特的精神。同时，王石还提到了宝能系的第一桶金来源不明，暗指对方“形迹可疑”、是“走钢丝的暴发户”，直指宝能系的痛点与短处。
但王石似乎也忘记了，金融杠杆和运作，本来与地产商的道德，都很难拿在桌面上进行讨论的。在一个飞速发展的中国经济里，谁能赚的钱最多，谁还没有进监狱，谁就是胜利者。也就是说，王石和郁亮非要说姚振华是野蛮人、是没有信誉的人，不能入股万科，那王石确实有点失去了风度。
一个草根出生的姚振华，他在深圳卖油条起家，后来也搞房地产。可是，姚振华没有王石的背景，要拿地，要拿批文，要拿华润的资本，都没有可能。所以，宝能只能用“投机取巧”、“韬光养晦”、“等待时机”、“出奇不意”的商海战术。王石在睡梦中惊醒，在你去美国哈佛大学读书的时候，在你成天带着小妹子到处游学的时候，姚振华在干什么？他在努力为你挖坑，准备用最短的时间吃掉万科。
王石的成功是一个特殊时期的产物。第一是深厚的家庭背景，可以让他少走许多不必要的曲折；第二个是他有独特的市场判断能力，借势华润国企背景进行跑马圈地扩大版图；第三是他所处在改革开放的最前沿城市，深圳的营商环境造就了不少奇迹。这三方面决定了他的视野、思维和高度，王石的成功靠的才不是文化，是他所处的时代和他的出身背景，独特的先知先觉和一个背后对他充分信任的、能提供大把现金又对他撒手不管的巨无霸国有企业华润集团。
四、建元或是改元，时间就是最好的证明
万宝之争，表面上是公知和土豪文化的博弈，其实王石骨子里还是在捍卫他那个阶层固有的利益。尽管他拥有的股权很小，但在万科拥有的权利却很大。从这个角度上来讲，王石的高雅好像没能更上一层楼，他所说的文化也是一种类小资的情怀。时至今日，王石在万科拥有的股份都微乎其微。
今天，他会不会感到后悔？
人生和搞企业都是一样的，实际上是一直在犯错误的，王石也不例外。但是有的错误是可以改正的，有的错误是改正不了的。然而这一次，他或许大错特错了。王石不是大股东，却想在万科拥有长久的发言权和控制权，这本身就是设计的缺陷，这个缺陷导致了今天王石的无奈，而且今后还会有更多的风险。试想一下，一个没有投资主体和控股权的投资者的企业，最终谁来对这个企业说了算，谁又对谁负责？我想起唐玄宗李隆基和唐肃宗李亨这对父子，如何在惶恐中逃离繁花般的长安；我想起宋徽宗赵佶和宋钦宗赵恒这对父子，如何在绝望中等待悲惨的命运裁决。
万科目前采取的停牌手段，只能是权宜之策，而非长久之计。虽然暂时阻止了宝能系及其一致行动人进一步增持万科股票，但也限制了自身股票的流动性。近两年包括王石、郁亮在内的万科一众高管多次强调要防范“门口的野蛮人”，郁亮也说过营业额超2000亿元的万科，只需要200亿元就能取得其大股东地位。面对股票价值被低估、公司股权分散的局面，万科管理层也提出了事业合伙人计划和百亿元股份回购计划等，但相比于对手宝能系，这些动作在执行层面却显得慢了一步。如今对手所拥有的万科股权已经坐稳第一大股东地位，王石才给出如此激烈的回应，有一种亡羊补牢的意味。
在国内上市，如果是合法的，谁都可以买股票，谁有能力都可以成为大股东。王石既然知道让宝能成为最大股东，就会坏了他的菜，那么，当初就不应该上市，或者上市以后自己和华润保持绝对优势的持股地位。今年的股市泡沫，使万科的股票大幅度下跌，这是潮州野蛮人姚振华的绝好机会。你王石会搞土地，会造房子又能怎样？姚振华，潮州人，“野蛮”怎么啦？他就是要“野蛮”。
可是王石早干嘛去了？安禄山都要破潼关了！
八年前，王石谨慎地劝诫郁亮不要走得太急，他觉得万科的“千亿计划”太快了。然而市场的火热超出了他的想象，万科的销售额很快突破了1000亿，到2015年的2600亿。数字是最好的实力证明，郁亮向董事会和投资人宣示了存在，建立了自己的“东宫卫率”、树立了自己的权威，形成了自己的权力谱系，也宣告了王石可以安心“退休”。他可以去哈佛游学，和十几岁的孩子一起学习语言，以及，给田朴珺做“红烧肉”了。试想宝能入主万科，王石成为姚振华的高级打工仔，还会让他继续彻年不归游山玩水？还会让他在国外的公寓里休闲地专为自己的傻女人做红烧肉吗？
毫无疑问，作为英雄的王石已经不再年轻。凯撒会老，安东尼也会老。他们必须退休，就像士兵必须退役。然而谁都知道，权力是最好的春药；谁都知道，凡人一旦尝过了权力的味道，就无法真正地向昨日告别，与往事干杯，无法告别对权位和财富的觊觎、争斗、囤积、探寻。或许是对万科的不那么放心，王石在2015 年则通过“王的归来”，试图对万科进行再度控制。所以多巴胺、荷尔蒙的角逐从来不曾停止，勾心斗角、两面三刀从来不曾消褪。
王石就是万科的王、万科的太上皇和精神教父。宝能来了，王石怎么办？权力更迭中只有一种表现形式，成为比强者更强的强者，取而代之，建元或是改元。
华润震荡以后，做事已经非常谨慎。这个时候让华润放血100个亿，可能吗？但是，宝能再来100个亿，却是有可能的。万科停牌，是王石的唯一选择。但是，不要忘了，停牌解决不了万科的危机，解决不了王石的危机。论玩土地，王石是中国第一高手，论玩资本，或许王石还要有卢梭般的思考。
停牌是一把双刃剑，资本也不需要文化。中国的法律，没有明确规定宝能不能继续玩万科的股票。复牌以后，你往哪里跑？所以这是考量王石的时候到了。
我认为，王石捍卫的不是万科的文化，而是他及管理层们的利益。
（刘小波，隆生企业董事长）